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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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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別離

接下來的時月不再贅述,一晃六個春秋。六個春秋裏,他們居住在海上的府邸與世隔絕,終日海波瀲灩,敖岸之山潮漲潮落。白枳學會了一些便利生活的小訣,比如如何讓茶葉自己鉆進茶壺,比如讓被褥自動清洗脫水掛上曬衣桿。本來資質尚可,加上她夫君盡心傳授多年心得,白枳很快到達了開光期。

這個速度,哪怕在我們宗派裏也算是比較快的。而到達開光,身體免疫力大大加強,傷風感冒的幾率大大減少,青春流逝速度大大減慢。往往我們宗派到凡間招生的弟子們就是以輕易就可修到開光期的這些好處,作為招生的一大亮點進行宣傳。往上修煉愈加困難,白枳十分懂得知足,煉至開光後便不再修煉。

平日裏,夫諸待她極好。天氣晴朗的時候,夫諸偶爾叫醒她起來看日出。閑暇時候,夫諸帶著她四處去捉些溫和的靈獸帶回以做寵物。哪裏的什麽菜肴名氣很大,他就騰雲駕霧日行千裏帶著白枳去品嘗。凡間女子流行什麽樣的衣裙,他都會第一時間買一套白枳的尺碼回家。所以這些年來,白枳不但跟上了時尚前沿,身體也越來越好。不論從哪方面看,夫諸於她,都是個好的不得了的夫君。

一如他們往常游山玩水的日常,冬月,夫諸帶著白枳來到了離敖岸之山不遠的碼頭。傳聞鮫人十分罕見,乃是傳說中半魚半人的生物。今次來了一行探險歸來的船員,據他們說,他們帶回來一具尚未完全腐爛的鮫人屍體。

這一天,碼頭上人聲鼎沸大家都放下漁具跑來圍觀。白枳披著厚厚的羊裘披風,被夫諸護在懷裏。兩人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夫諸輕聲地對白枳耳語,大概在講關於鮫人的故事。

不知誰大聲喊了一句:“鮫人擡出來了。”碼頭上的人推推搡搡地向前擁擠,有人從旁擠過,白枳側著身子朝旁邊讓了讓。這人擠過之後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眼白枳,這不經意的一看卻讓他當場楞在原地。

白枳不動聲色地靠向夫諸,淡淡地看著張桓。大概全村人當年都覺得白枳已經死了,張桓此時顯得很震驚:“白枳,你沒死,你還活著!”

白枳點頭,向他疏離地勾起唇角道:“這是我的夫君,夫諸。”

粗略掃了一眼夫諸,張桓笑容苦澀:“這麽多年,我都以為你死了。當年你救了我們兩百多人的性命,還沒有報答過你,”停了一下,覆又道,“我同你的妹妹成了親。現在,孩子也已經快和你弟弟一起上私塾了。”

“哦?當年念書老先生教過我們,大海之水,朝生為潮,夕生為汐。晚夏水漲,我其實沒有做到什麽能救你們的事,不必謝我,”她轉過身來拉了拉夫諸的衣袖,甜甜一笑,“將來帶我看海裏游的鮫人好不好,今日乏了,我們回去歇息可好。”

回到府邸後,一連半月,張桓和白橘都在當初白枳投海的那個懸崖上跪著。我覺得以世人人性來看,這個舉動並不太像是在表達感激之情。相反,我知道大多時候人會下跪,都是因為有所求。

如同白枳當日被救起所言,她已經將那條命還給了生她養她的敖岸之山。這半個月來,刮風下雨風吹日曬,白枳連看都沒看過遠遠的懸崖上,跪著的兩個故人。夫諸曾問過白枳到底要不要去看看那倆人想幹什麽,白枳喝了口茶,放下暖玉做的茶杯,是這樣說的:“他們在做什麽,想做什麽,都和我沒有幹系。夫諸,放著不管,他們不會一直跪著的。”

果然,跪了二十天之後,連白枳人影都沒見著的兩人再也沒有出現了。

知道夫諸不是人的那天,是半個月後的一個傍晚。夫諸閑閑坐在庭院裏松樹的粗壯樹枝上,夕陽斜照,夫諸的臉上一半明一半暗。白枳表達疑惑:“我現在也算是修士了,什麽時候你能教我騰雲飛天啊?”

夫諸:“我是異修,所以可以騰雲而飛。你是修士,禦劍術是你們修士飛行的法訣,我並不太知曉。”

白枳顯然對飛有強烈執著:“那異修是什麽?我能當異修麽?”

夫諸思考片刻,從樹上一躍而下。待降至地面,卻變成了一頭四腿有紅色雲紋的白鹿,這頭鹿有四只角。這頭鹿看了白枳一眼,又化作夫諸的模樣:“本體不是人的修士,就是異修。你想去哪兒我都可以帶你去,你若實在想學飛,改日我們捉個修士來讓他教你便是。”

在白枳面前露出本體的夫諸看似冷酷地背對著白枳,手卻緊張的握在一起。

白枳沈默許久,道:“我道是怎麽,那日在海底看見了一頭鹿,原來我沒有看錯,是你來救我了。你從白鹿修來,這麽多年很苦吧?”

“在三百來歲的時候,我就修到了元嬰期,很快又修至元嬰後期。五百歲第一次渡劫失敗開始,每五十年,我便都要渡一次劫,我想看看,這世間鮮少傳出有人見過渡劫成仙的大修士,這些成仙的修士,他們看到的天是否和我一樣,”說著這些大膽的話,她的夫君神情桀驁不羈,轉過身來,轉註的眼看著妻子一瞬不瞬,“如今活了九百餘載,我仍舊從未見過渡劫成功的仙人。我不知道到了下個月再次渡劫時能否飛升,但是這幾年來,在成仙之前,我終於成了一個‘人’”

他用雙手捧起白枳的下巴,垂下長長的眼睫輕柔地吻她。他把額頭抵著她的額頭,起誓:“不知為何,今次我竟然有些害怕。可就算依舊沒能成功渡劫,我剩下的壽元也足夠我陪你過完他們凡人說的一輩子那樣長。”

我聽師父說過,修士在成仙之前必須要渡劫,渡劫的方式因人而異。比如上個師祖作為雷修,渡劫時就要到雷州的辟神谷接受八十一道天雷劈身。凡間修士但凡渡劫失敗,大多當場灰飛煙滅,少數活下來還能剩下個百八十年壽元。我不知道夫諸怎樣渡劫,但他能一次又一次去渡劫,實在罕見得不正常。

我對白枳說:“白夫人,你的相公他是個很難得的天才。”

白枳將她的酒杯執起一飲而盡,眼圈通紅。她站起身來替我又斟了一杯酒,將涼了的酒壺端去重新溫著,一邊聲音軟軟地說著:“他一直都很了不起。”

我覺得今日實在有些不勝酒力,許是最近都沒有喝過酒。迷迷糊糊地,我開始有些犯困了。但是我若此時告辭實在顯得太不禮貌,便伸了個懶腰提提神。

“我的故事就快講完了,”白枳坐回凳子上,手指敲著石案,長長地嘆了口氣,“假如那時沒有發生那樣的變故,興許,一切都不會是如今這般。”

春初的時候,冰雪尚未融盡。元月,積雪化到一半的敖岸之山像一只被咬了一口流出內裏的芝麻餡的湯圓。凡間裏張燈結彩,慶賀新的一年來臨,外出勞作的男人回家與妻兒團聚。他們的府邸也由白枳張羅著掛上了紅艷艷的燈籠以示喜慶。

從開始渡劫算起,夫諸已潛入汪洋海十日。

夫諸還是一頭鹿的時候便長在陸海之間,是頭與水十分親密的鹿。他修至元嬰圓滿,乃是修的水道。水,萬物本源。所以此次他渡劫,乃是一場心劫。師父和我說起過這種天劫,和考驗身體和意志的雷劫火劫不同,心劫則直接考驗哲學和悟性。我猜想,大概夫諸這次的天劫,將是由創世盤古大仙留在時間的一縷神念舉行的一次關於生死、來去等答案對錯隨神念心情來判定的哲學論道。但不論是什麽樣的劫,都需要一定的環境條件,不可被外界幹擾。海底無疑是個很好的渡心劫之地。

白枳所說的改變了所有事情發展的變故,就發生在這個節骨眼上。烏雲壓地,海風呼嘯。汪洋海的波浪在怒吼咆哮,海浪翻卷之間,幽深的漩渦如遠古兇獸擇人而噬的巨口。年輕的白枳躺在美人榻上不停地翻身,急躁地仿佛是她自己在渡劫。

驀然,三柄足有一丈餘長的巨劍不知從何處破空而來,不可阻擋地刺入海底,攪得海面大浪疊起。鉛雲初起,日沈西山,一時間,山雨欲來。約莫元嬰初期的三個修士騰空而起,隨即鉆入海裏。

白枳聽著窗外的巨響恐懼地睜大眼睛,一骨碌從美人榻上躍起,推開窗外,接下來,她看見了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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